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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理便有“情”——假如李雪莲走进咨询室




作者:苍生

(朴凡心理)



      李雪莲是电影《我不是潘金莲》的主人公。我想象着,假如这部电影有另一条故事线:因着某个机缘,或许是她的牛不见了,或许是信访局的安排,李雪莲走进了心理咨询室。经过几次面谈以后,李雪莲可以把面前的咨询师当成是一头可以陪她说话的牛了。


【愤怒】

我想象着,可能会是什么样的场景:

      咨询师静静的坐着,等待着,李雪莲的脑海里浮现出前夫的样子,她愤怒的骂道:“秦玉河,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!”——这句骂人的话一直就在李雪莲心里,但是她没能力也没有机会骂出来。李雪莲在咨询室里表达了她的愤怒,咨询师接纳她的愤怒,也见证了她捍卫自己权利的勇气和力量。


      当然,并不是表达了愤怒就什么事情都解决了,并不是通过表达愤怒就捍卫了该捍卫的,惩罚了该惩罚的;并不是通过表达愤怒就弥补了该弥补的,宽恕了该宽恕的。愤怒,表现了当事人的反抗,既明确了界限,也表明一种要对方负责的态度和有能力让对方承担责任的信心。在愤怒里,往往呈现了当时当事人所面对的真实处境。表达了愤怒,便可能冷静下来了解自己的处境,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,并做出应对。

      然而,愤怒往往也只有情绪的爆发力,并不能真正调动我们的资源和力量去做出有效的反应,现实社会也不允许一个人肆无忌惮的表达愤怒。因此,便需要合理的表达愤怒,来宣示界限,表明态度,也释放情绪压力,避免在冲动之下做出过激的行为。

     李雪莲在咨询室里痛骂前夫,便是一种合理表达愤怒的方式,也是情绪的宣泄。表达了愤怒,被压抑的其他情绪也就有了出口,这些情绪可以反映她真正的处境。咨询师接纳她的情绪,也支持她做出更好的应对。当事人表达了愤怒,并对他人的伤害行为做出反应以后,接纳自己的受挫与无力,面对自己的丧失,乃至宽恕对方对自己的恶行才变得真实。

      李雪莲在冲动之下曾试图杀死前夫,但没有成功实施。她无法直接向前夫表达她的愤怒,因而这愤怒被埋藏了下来,转而做出了很多近乎偏执的无理举动。


【诉说】

      李雪莲那些偏执无理举动的背后,是伴随着愤怒一同被埋藏下来的“隐情”,是不曾诉说的故事,是未解的心结。这故事是:李雪莲精心策划和前夫合谋的假离婚,遭到前夫将计就计“假戏真做”的背叛;前夫和别人再婚了,她怀的二胎也流产了;她本可斥责前夫的背叛,却被前夫中伤:“我觉得你是潘金莲”;……

      她不接受判决,不断上访,就是要一个还原真相的审判,要前夫讲实话。只是,她在现实世界里无法得到这些。

      我想象着,有一个场景:

      在咨询室里,李雪莲坐在沙发上,对咨询师说着她的故事,不只是那些错综复杂的隐情,可能还有她和前夫恋爱的故事,她和孩子的故事,她和初恋的故事,她和弟弟的故事,她开饭馆的故事,等等。

      咨询师倾听着李雪莲讲述她的故事,也成为那些隐情的见证者,咨询师会等待李雪莲自己在内心深处完成判决。她需要在自己内心里完成对前夫和自己的判决,然后便可能会接受现实里法官的判决。李雪莲要完成这样的判决会很艰难,因为,她有很多难以接受的情感和现实处境。


      李雪莲原本已经能够接受前夫背叛了她的事实,这表明她是有理性的,她已经和前夫做了一个决裂。只是面对丈夫“我觉得你就是潘金莲”的中伤,并以此作为背叛自己的理由,李雪莲无法接受。被人背叛,又被污蔑中伤,自然是难以接受的。咨询师会听到她为自己申诉,也听到她对前夫的控诉。

      李雪莲自己亲手策划的假离婚,却被丈夫背叛,二胎也流产了,面对这一系列的遭遇和丧失,其中的委屈、怨恨、愧疚、自责……自然是难以接受的。咨询师会看到她心里的伤痛,接纳她的无力,也支持和见证她从这些纠缠的情绪中慢慢走出来。

      李雪莲上访被拘留,弟弟却漠不关心,自然也是难以接受的。李雪莲孤身一人,只能对着牛诉说,这是她的处境。

      在咨询室,咨询师倾听李雪莲诉说,使她有机会充分觉察和体会隐情背后的情感,支持她从被伤害的痛苦里恢复力量,也从她的处境出发,协助她发现她的资源,探索和发展她生活中的各种可能性。李雪莲心中那偏执的动力便可能从根源上被慢慢消解。


【偏执与天真】


      李雪莲的偏执并不是天真的追求对前夫良知的审判,只是没有人听她诉说。

      李雪莲以为“有一个明白人”可以明断是非,这是她的天真;她可以接受告状告不赢,却不愿意被冤屈,这是她的天真;她可以接纳一份爱情,却不能接受爱情被利用,这也是她的天真。

      她的天真是:相信和前夫对话把事情说清楚,便可以为自己正名;她的偏执是:既然前夫不愿意说实话,就只有上访寻求公理帮她完成对话,洗刷污名。她的天真是:洗刷了污名自己才可以活下去;她的偏执是:事情说不清楚,活着便没意义。

      她的天真支持她活下去,为自己找回清白;她的偏执则让她失去了生活,徒然耗费生命。她的天真使她可以寻找亲友来帮助自己,她的偏执则使他们都成为被利用来报复前夫的工具。她的天真是为了自己的名誉,她的偏执则使她因为怨恨而看不见爱情,因为背叛而看不到信任。她的天真是希望生活可以更好的初心,她的偏执则带着她越走越偏。

      她只是在天真之处受了伤,以为没有别的选择,才变得偏执。偏执遮蔽了她生活中的其他可能性,成为她生活的状态。因为前夫的死亡,她似乎才做完了所有能做的努力,从偏执中解脱出来。

      我想象着,有一个场景:

      在咨询室的沙发上,李雪莲和咨询师对话,就像在和脑子里面另一个自己对话一样。

      李雪莲或许会说:我要上访到死,直到找回公道。她也可能说:还是放弃吧。

      李雪莲或许会感叹:为什么要让这个人伤害自己这么久!为什么要被他毁了自己的生活?

      咨询师或许会和她探讨:你打算如何去告状,去上访?谁可以帮助你?假如你告赢了,你打算过什么样的生活?假如你60岁才告赢了,会怎么样?假如不告状,你愿意和谁一起走完人生?假如你前夫死了怎么办?……


      在咨询室里,李雪莲可以充分展现她的天真,咨询师见证她的天真;李雪莲可以充分演绎她的执着,咨询师见证她的执着,她的执着在别人眼里是偏执;李雪莲在天真和执着之间挣扎,咨询师见证她的挣扎,等待她自己完成决断;咨询师和她讨论她生活的各种可能性,等待她的选择,支持她为自己的选择负责。


【哀伤与生活】

      电影的最后,李雪莲不再上访,她离开了原来生活的地方,开始新生活,她可以笑着听别人说她的故事。

      李雪莲的遭遇给她造成了很多伤害,使她丧失了原本拥有的很多东西。她的偏执未尝不是试图去找回那些她所失去的。假如李雪莲走进咨询室,咨询师会陪着她走过这一段反抗、找寻和接受丧失的路;李雪莲可以从她的痛苦中生长出勇气和力量,发现新的意义,可以带着哀伤自己走向生活。

      我想象着,有这样的场景:
     
      有一天,李雪莲来到咨询室,她看到咨询师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样,咨询师也感觉到李雪莲和往常不一样了。

      李雪莲静静的和咨询师谈起她这些年遇到的事情,咨询师也静静的听着,就像陪着李雪莲看一场老电影一样。这场电影里有李雪莲的家庭,有她的婚姻和死去的前夫,她的长子,她流产的孩子,她上访的经历,她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……还有这些年流逝的光阴。除了这些,或许李雪莲还会和咨询师谈起她未来的打算。


      咨询师感觉李雪莲今天不一样了,不只是因为他看到李雪莲的哀伤,他还看到李雪莲的眼神似乎是在看一个全新的世界。